强奸“未遂”

2020-05-02 0 作者 墨冰土

“俗话说,不成熟的男人不成事。”

老板精明地打量着他的脑袋两旁,那儿有两坨刻意用长发掩住的圆钝肉片。“好工作从不会唾手可得,但也别放弃努力,好好修炼下,再来吧。”说着,老板得意地耸了耸自己又尖又长的耳朵,继而摆出一脸独属于位高权重者的慈悲。

 

薛定谔一把抓回那份还没被摆至正面的简历,垂着脑袋,从那贴满各色小广告的写字楼,木然踱步而出。

 

薛定谔名校金融硕士毕业,身形颀长,生着副俊朗而不失阳刚的脸,却从帝都层层退守到老家小县城,已经30岁了,连个普通小文员的工作也找不到。这全怪他的耳朵。

 

当一个男人的耳朵变得又尖又长,就说明他已成功完成了强奸一个女人的人生使命,这才算成人了;而当一个女人被强奸,她的鼻子就变得又尖又长,便说明她已成功俘获了一个男人的芳心,她也才能被盖上“合格女人”的戳。精灵世界之所以生生不息,正因依循了这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实在不行,也别一个人在帝都死撑啦。回家来,让你爸托关系,还能饿死不成?”妈在电话里对他叮咛道,“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找个能让你成人的女朋友。你姐单位王伯伯的闺女很听话,长得也不错……”

“不劳你操心!”他“砰”地将手机摔在桌上,一头扑倒在这个离家两公里的公寓潮湿发霉的窄床上。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找不到对象。过去的女友,有精通四门语言的名校博士,有去过39个国家的海归精英,还有外企工作的富二代,个个也都高挑精致,性情温润,举手投足尽显端庄得体。

问题只出在最后一步:每每将相处数月的女友约到精心打理过的住处,两人梳洗一番,在昏黄的灯光中相拥而眠,情到浓时,他总要问一句:“我可以……那个吗?”

 

这之后,总有一声“啪!”与一句“你是不是男人?!”一同伴着脸上的灼痛袭来。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再是“噔噔噔”,最后是“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学霸,好久不见,听说你回来了?也不来找我,啧啧……”初中同学大强的一通电话,又把薛定谔从床上拽了起来。

“放心,不告诉你爸妈。”听到大强这么说,他才正式加入了闲聊。

 

大强说着说着,提起过去的班花——黎曼:“她最近也回来了。你肯定想不到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哎,好好一副美人坯子,被她自己糟践的,都30了,鼻子还是圆的,啧啧……”

 

“咳咳,我也30了……”薛定谔的话音沉了下去。

 

“嗨,你那是别人配不上。晚上来撸串吧,别想妹子的事啦。”大强忙转了话题,薛定谔听得见他满面敦厚的笑容。

 

然而薛定谔一想到过去的好兄弟们,个个都已长出了又尖又长的耳朵,成了家也立了业,便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

 

薛定谔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着,一抬头,竟走到学生时代常去的一家米粉店前。小店仍开在阴湿的地下室,店门的牌子已糊上一层黑漆漆的油污,但里面飘出的热气依旧诱人如昨。这会儿还未到饭点,他却忽觉腹中空空,指尖也冻成了冰溜子,便从那道只容瘦子经过的窄门,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的粘腻油花,探身走了下去。

 

“牛肉粉加肉,不要葱和辣。”他的话音刚落,“薛定谔!”——一个熟悉的女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眼前一共只有六把椅子,并无其他食客,他这才把目光集中到墙角那个即将与昏暗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的女人身上。他对着那张脸端详半天,才认出这竟是黎曼。

 

黎曼穿一件枕头样的灰色方形胖棉袄,黑色大棉裤,踩一双脏污发亮的军绿色棉拖鞋。结块的长发,随意地束成一截被狗咬断的粗麻绳,几缕油腻的发丝,苍蝇腿一样黏在她灰黄粗糙的抹布脸上。

 

薛定谔好奇地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吃起自己的米粉,一边聊起两人未交叠的十几年。

 

黎曼数学系毕业后,因为外形原因,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回了老家。与他一样,黎曼也没告诉父母。

 

聊着聊着,不觉饭馆已打烊,俩人便对着老板阴沉的脸和他喷出的烟圈,草草结了账。走出烟熏火燎的小店,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压马路,在小城熟悉的街区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地平线泛出一层清冷的黄,才昏昏然回到住处。那是薛定谔从未有过的一夜,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黎曼。

 

第二日,薛定谔便又约了黎曼出来闲聊。

 

就这样,一晃眼过了半个月。

 

“今晚6点来XX酒店吧,我订好了餐馆座位。”薛定谔没说出“还有房间”这半句。

出门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抓起了桌上一个揉皱了的小纸包。“但那是最最重要的,必须万无一失。”他惴惴不安地自语道。

 

黎曼踏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鞋“噔噔噔”地来了。干净利落的白色大衣下,一条墨绿色连衣裙恰如其分地修饰着她的玲珑曲线。她的长发也光滑垂顺,一丝丝均匀地顺着修长的脖颈与流畅的肩垂下,倾泻在身前。不仅如此,她还化了个淡妆。黎曼完全恢复了“班花”的本来模样。不,应该说更添了一抹年岁所赋予的韵味。

……

和煦的日光轻抚薛定谔的脸庞,他微笑着张开了双眼。他轻手轻脚地挪下床,以免弄醒身旁的那位。他对着镜子把刘海别到耳后,揉了揉那已高高耸起的耳尖,那儿还有一丝残存的痒感,但很快便彻底消退了。他又俯身趴向床边,静对着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的黎曼,她的笑靥如她呼出的温暖气息般清甜。然而,她的鼻子却没有变长。

 

“你的鼻子……怎么回事?我明明在酒里下了药!”薛定谔惊慌起来。

 

“啪!”

“噔噔噔”

“砰!”

黎曼奔出酒店,速速叫了出租车回住处。一路上,她一言不发,也顾不上整理依然凌乱的妆容,只一个劲儿揉着自己刚开始阵阵发痒的鼻尖。渐渐地,她不再揉了。大颗大颗的泪汇成一股股,从她那已止不住生长的鼻尖滚落下来。

……

 

“嘿,你小子有种!大伙儿私底下还寻思你是不是性冷淡,或是不是喜欢男人,要帮你介绍一个呢。今晚来撸串吧,我拿酒。咱班男生这下可算都成人了,得好好庆祝!”一个月后,大强在街上撞见了薛定谔,便搭上他的肩膀,揪起他乱发遮掩下的尖耳朵,兴高采烈地嚷道。

 

当晚,薛定谔却没去撸串,他偷偷去了姐姐家。他知道姐夫会一如既往地不在家。

 

“黎曼嫁人了,是她妈老早就给说好的对象,条件嘛,啧啧,很一般。我同事前天刚参加了她的婚礼,她鼻子挺长的……”鼻子又尖又长的姐姐一边对着镜子抹眼影,一边这样宽慰道,她总算找到了可以让弟弟死心的由头,“你也别嫌爸妈唠叨,要不再考虑下王伯伯的女儿?我见过她好多次,人特老实,才不会那样轻薄。”

薛定谔却只顾埋头喝酒,一声也不响。

 

“我不找对象了,你和爸妈也别再为我白白操心了。”临走,他抛下这句话,留姐姐一人怔在客厅中。

 

第二日,薛定谔便四仰八叉地瘫在了开往帝都的火车上。至少现在,他再也不会找不到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