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操作，重大影响

其实这世上，每时、每刻、每地，都在发生「微小操作产生重大影响」的事情，只是我们未必能找到且确证其最初以及过程中的各种「微小操作」究竟是什么。

宇宙暴涨的阶段，想象一下某个极短的瞬间没进入你身处这一位置的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以内的某个粒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它也许本可以在星际演化和生物演化中，有幸与你的身体发生某种相互作用，然后被你代谢掉，或是组成你的一部分，在你百年之后又进入下一轮生态循环。但是因为它(你)差了那么一点点，没进入这个事件视界。无数这样的粒子，从某一瞬起分离，便只与我们渐行渐远，彼此孤独地存在着。那些粒子所在的位置存在着怎样的物体形态与演化？那些粒子形成的个体之间又发生着怎样的故事？去想象这些事，对绝大多数地球人而言，也毫无意义。我们自身无法超光速去跨越事件视界，即便在理论上探讨接收它们发出的信号这件事，快子目前也没任何实验认证。

稍微离我们近点，众所周知的还有：某时刻，外界的温度、湿度，以及生命个体自身的活动综合起来，影响了某个生物细胞周遭的整体物理与化学环境，可能导致生殖细胞发生突变。这种突变多数是不影响个体生殖的，于是就那么沉默地被延续下来，继续衍生出不可计数的后代。但是在之后环境发生变化的时候，可能就会导致一大群带有此类特点的生物全死了，或是一大群不带有此类特点的生物全死了的局面。这类事在地球历史上已发生过无数次，而且依然正在发生着。

每时每刻，自然界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着量子系统的真随机事件(至少目前科学共同体认为它是真随机)。这些事件，有一些被宏观世界的某些系统机制所压制住了(比如退相干，还比如因为系统自身的robustness而不受影响)，以至于影响不了一个复杂宏观系统的走向。但其中有一些，则不会立刻退相干，或甚至在与环境作用中，其信号反而被放大。这就使得一些不论在字面意义还是在物理尺寸上都非常微小的操作，对一个大系统的行为产生了重大影响。而生命体之类的大系统在一起，又有相互作用，形成了更大的系统。一个个体因微小操作产生的重大影响而表现出一些变化，又会作用于更大的系统，最终可能对整个地球这个大系统产生某种重大影响。

无人真正知道究竟是哪些「微小操作」导致了希特勒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细究下去，甚至很难对「恶」给出一个精准而有意义的归因。

但凡涉及复杂系统的话题(比如社会、历史、政治、文学、艺术、心理、经济、金融、语言、文化、伦理、传媒、营销、明星、投资、创业、人力资源管理、区块链、教育、恋爱、事业、人生……），不论大众还是学界，都比纯数学更易发生争执，就是因为「微小操作」可能带来极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以我们人类的水平，就算意识到了「微小操作会产生重大影响」这一事实的存在，也很难对这「微小操作」究竟是什么，给出十足可靠的归因。

所以，一个对世界之复杂性有深切认识的人，绝少会期望对复杂性超过真空中的球形鸡的任何事物，给出不容任何质疑的结论；对他人针对此类事物的观点，也很少会给出极端的批评，除非是纯粹的逻辑问题。若他/她真对复杂系统有深切认识，却还那么做，那是因为某种类似信仰的缘由，而非源于理性思考。

(推论：一个合格的杠精，至少要么对复杂系统缺乏认识，要么拥有某种类似信仰的「元信念」。)